我這一輩子_第10章 月牙兒(1) 首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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叫我最難過的是我漸漸地學會了恨媽媽。但是每當我恨她的時候,我不知不覺地便想起她揹著我上墳的風景。想到了這個,我不能恨她了。我又非恨她不成。我的心像――還是像阿誰新月兒,隻能亮那麼一會兒,而暗中是無窮的。媽媽的屋裡常有男人來了,她不再遁藏著我。他們的眼像狗似的看著我,舌頭吐著,垂著涎。我在他們的眼中是更解饞的,我看出來。在很短的期間,我俄然明白了很多的事。我曉得我得庇護本身,我覺出我身上彷彿有甚麼寶貴的處所,我聞得出我已有一種甚麼味道,使我本身害臊,多感。我身上有了些力量,能夠庇護本身,也能夠毀了本身。我偶然很硬氣,偶然候很軟。我不知如何好。我願愛媽媽,這時候我有好些需求問媽媽的事,需求媽媽的安撫;但是正在這個時候,我得躲著她,我得恨她;要不然我本身便不存在了。當我睡不著的時節,我很沉著地思考,媽媽是可諒解的。她得顧我們倆的嘴。但是這個又使我要回絕再吃她給我的飯菜。我的心就這麼忽冷忽熱,像夏季的風,歇息一會兒,颳得更要猛;我靜候著我的肝火衝來,冇法兒止住。

媽和我還穿戴白袍,我又瞥見了新月兒。那是個寒天,媽媽帶我出城去看爸的墳。媽拿著很薄很薄的一摞紙。媽那天對我特彆地好,我走不動便揹我一程,到城門上還給我買了一些炒栗子。甚麼都是涼的,隻要這些栗子是熱的;我捨不得吃,用它們熱我的手。走了多遠,我記不清了,總該是很遠很遠吧。在爸出殯的那天,我彷彿冇感覺這麼遠,或者是因為那天人多;此次隻是我們孃兒倆,媽不說話,我也懶得出聲,甚麼都是寂靜的;那些黃土路寂靜得冇有頭兒。天是短的,我記得阿誰墳:小小的一堆兒土,遠處有一些黃土崗兒,太陽在黃土崗兒上頭斜著。媽媽彷彿顧不得我了,把我放在一旁,抱著墳頭兒去哭。我坐在墳頭的中間,弄動手裡那幾個栗子。媽哭了一陣,把那點紙焚化了,一些紙灰在我麵前捲成一兩個旋兒,而後懶懶地落在地上;風很小,但是很夠冷的。媽媽又哭起來。我也想爸,但是我不想哭他;我倒是為媽媽哭得不幸而也落了淚。疇昔拉住媽媽的手:“媽不哭!不哭!”媽媽哭得更慟了。她把我摟在懷裡。眼看太陽就落下去,四外冇有一小我,隻要我們孃兒倆。媽彷彿也有點怕了,含著淚,扯起我就走,走出老遠,她轉頭看了看,我也轉過身去:爸的墳已經辨不清了;土崗的這邊都是墳頭,一小堆一小堆,一向擺到土崗底下。媽媽歎了口氣。我們緊走慢走,還冇有走到城門,我瞥見了新月兒。四外烏黑,冇有聲音,隻要新月兒放出一道兒寒光。我乏了,媽媽抱起我來。如何進的城,我就不曉得了,隻記得迷含混糊的天上有個新月兒。

事情不容我想好體例就變得更壞了。媽媽問我:“如何?”倘使我真愛她呢,媽媽說,我應當幫忙她。不然呢,她不能再管我了。這不像媽媽能說得出的話,但是她確是這麼說了。她說得很清楚:“我已經快老了,再過二年,想白叫人要也冇人要了!”這是對的,媽媽邇來擦很多的粉,臉上還暴露褶子來。她要再走一步,去專服侍一個男人。她的精力來不及服侍很多男人了。為她本身想,這時候能有人要她――是個饅頭鋪掌櫃的願要她――她該頓時就走。但是我已經是個大女人了,不像小時候那樣輕易跟在媽媽轎後走疇昔了。我得打主張安設本身。倘使我情願“幫忙”媽媽呢,她能夠不再走這一步,而由我代替她掙錢。代她掙錢。我真情願;但是阿誰掙錢體例叫我顫抖。我曉得甚麼呢,叫我像個半老的婦人那樣去掙錢?!媽媽的心是狠的,但是錢更狠。媽媽不逼著我走那條路,她叫我本身遴選――幫忙她,或是我們孃兒倆各走各的。媽媽的眼冇有淚,早就乾了。我如何辦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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