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這一輩子_第10章 月牙兒(1) 首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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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第一次,帶著寒氣的新月兒確是帶著寒氣。它第一次在我的雲中是酸苦,它那一點點微小的淺金光兒照著我的淚。當時候我也不過是七歲吧,一個穿戴短紅棉襖的小女人。戴著媽媽給我縫的一頂小帽兒,藍布的,上麵印著小小的花,我記得。我倚著那間小屋的門垛,看著新月兒。屋裡是藥味、煙味,媽媽的眼淚,爸爸的病,我獨安閒台階上看著新月,冇人號召我,冇人顧得給我做晚餐。我曉得屋裡的慘淒,因為大師說爸爸的病……但是我更感受本身的悲慘,我冷,餓,冇人理我。一向地我立到新月兒落下去。甚麼也冇有了,我不能不哭。但是我的哭聲被媽媽的壓下去;爸,不出聲了,麵上蒙了塊白布。我要翻開白布,再看看爸,但是我不敢。屋裡隻是那麼點點處所,都被爸占了去。媽媽穿上白衣,我的紅襖上也罩了個冇縫襟邊的白袍,我記得,因為不竭地撕扯襟邊上的白絲兒。大師都很忙,嚷嚷的聲兒很高,哭得很慟,但是事情並未幾,也彷彿值不得嚷:爸爸就裝入那麼一個四塊薄板的棺材裡,到處都是縫子。然後,五六小我把他抬了走。媽和我在後邊哭。我記得爸,記得爸的木匣。阿誰木匣結束了爸的統統:每逢我想起爸來,我就想到非翻開阿誰木匣不能見著他。但是,那木匣是深深地埋在地裡,我明知在城外哪個處所埋著它,可又像落在地上的一個雨點,彷彿永難找到。

剛八歲,我已經學會了去當東西。我曉得,如果當不來錢,我們孃兒倆就不要吃晚餐;因為媽媽凡是有點主張,也不肯叫我去。我準曉得她每逢交給我個小包,鍋裡必是連一點粥底兒也看不見了。我們的鍋偶然潔淨得像個彆麵的孀婦。這一天,我拿的是一麵鏡子。隻要這件東西彷彿是不需求的,固然媽媽每天得用它。這是個春季,我們的棉衣都剛脫下來就入了當鋪。我拿著這麵鏡子,我曉得如何謹慎,謹慎並且要走得快,當鋪是老早就關門的。我怕當鋪的阿誰大紅門,阿誰大高長櫃檯。一瞥見阿誰門,我就心跳。但是我必須出來,彷彿是爬出來,阿誰高門檻兒是那麼高。我得用儘了力量,遞上我的東西,還得喊:“鐺鐺!”得了錢和當票,我曉得如何謹慎地拿著,快快回家,曉得媽媽不放心。但是這一次,當鋪不要這麵鏡子,奉告我再添一號來。我曉得甚麼叫“一號”。把鏡子摟在胸前,我冒死地往家跑。媽媽哭了,她找不到第二件東西。我在那間小屋住慣了,總覺得東西很多;及至幫著媽媽一找可當的衣物,我的謹慎裡才明白過來,我們的東西很少,很少。媽媽不叫我去了。但是“媽媽我們吃甚麼呢”?媽媽哭著遞給我她頭上的銀簪――隻要這一件東西是銀的。我曉得,她拔下過來幾次,都冇肯交給我去當。這是媽媽出門子時,姥姥家給的一件金飾。現在,她把這麼一件銀器給了我,叫我把鏡子放下。我儘了我的力量趕回當鋪,那可駭的大門已經嚴嚴地關好了。我坐在那門墩上,握著那根銀簪。不敢大聲地哭,我看著天,啊,又是新月兒照著我的眼淚!哭了好久,媽媽在黑影中來了,她拉住了我的手,哦,多麼熱的手,我忘了統統的苦處,連餓也忘了,隻要有媽媽這隻熱手拉著我就好。我抽抽搭搭地說:“媽!我們回家睡覺吧。明兒早上再來!”媽一聲冇出。又走了一會兒:“媽!你看這個新月;爸死的那天,它就是這麼歪歪著。為甚麼它老這麼斜著呢?”媽還是一聲冇出,她的手有點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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