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這一輩子_第10章 月牙兒(1) 首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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剛八歲,我已經學會了去當東西。我曉得,如果當不來錢,我們孃兒倆就不要吃晚餐;因為媽媽凡是有點主張,也不肯叫我去。我準曉得她每逢交給我個小包,鍋裡必是連一點粥底兒也看不見了。我們的鍋偶然潔淨得像個彆麵的孀婦。這一天,我拿的是一麵鏡子。隻要這件東西彷彿是不需求的,固然媽媽每天得用它。這是個春季,我們的棉衣都剛脫下來就入了當鋪。我拿著這麵鏡子,我曉得如何謹慎,謹慎並且要走得快,當鋪是老早就關門的。我怕當鋪的阿誰大紅門,阿誰大高長櫃檯。一瞥見阿誰門,我就心跳。但是我必須出來,彷彿是爬出來,阿誰高門檻兒是那麼高。我得用儘了力量,遞上我的東西,還得喊:“鐺鐺!”得了錢和當票,我曉得如何謹慎地拿著,快快回家,曉得媽媽不放心。但是這一次,當鋪不要這麵鏡子,奉告我再添一號來。我曉得甚麼叫“一號”。把鏡子摟在胸前,我冒死地往家跑。媽媽哭了,她找不到第二件東西。我在那間小屋住慣了,總覺得東西很多;及至幫著媽媽一找可當的衣物,我的謹慎裡才明白過來,我們的東西很少,很少。媽媽不叫我去了。但是“媽媽我們吃甚麼呢”?媽媽哭著遞給我她頭上的銀簪――隻要這一件東西是銀的。我曉得,她拔下過來幾次,都冇肯交給我去當。這是媽媽出門子時,姥姥家給的一件金飾。現在,她把這麼一件銀器給了我,叫我把鏡子放下。我儘了我的力量趕回當鋪,那可駭的大門已經嚴嚴地關好了。我坐在那門墩上,握著那根銀簪。不敢大聲地哭,我看著天,啊,又是新月兒照著我的眼淚!哭了好久,媽媽在黑影中來了,她拉住了我的手,哦,多麼熱的手,我忘了統統的苦處,連餓也忘了,隻要有媽媽這隻熱手拉著我就好。我抽抽搭搭地說:“媽!我們回家睡覺吧。明兒早上再來!”媽一聲冇出。又走了一會兒:“媽!你看這個新月;爸死的那天,它就是這麼歪歪著。為甚麼它老這麼斜著呢?”媽還是一聲冇出,她的手有點顫。

我在三四年裡彷彿冇再瞥見新月。新爸對我們很好,他有兩間屋子,他和媽住在裡間,我在外間睡鋪板。我開初還想跟媽媽睡,但是幾天以後,我反倒愛“我的”小屋了。屋裡有白白的牆,另有條長桌,一把椅子。這彷彿都是我的。我的被子也比疇前的豐富和緩了。媽媽也垂垂胖了點,臉上有了紅色,手上的那層鱗也漸漸掉淨。我好久冇去鐺鐺了。新爸叫我去上學。偶然候他還跟我玩一會兒。我不曉得為甚麼不愛叫他“爸”,固然我曉得他很敬愛。他彷彿也曉得這個,他常常對我那麼一笑,笑的時候他有很都雅的眼睛。但是媽媽偷奉告我叫爸,我也不肯非常地彆扭。我心中明白,媽和我現在是有吃有喝的,都因為有這個爸,我明白。是的,在這三四年裡我想不起曾經瞥見過新月兒;或許是瞥見過而不大記得了。爸死時阿誰新月,媽肩輿前麵阿誰新月,我永久忘不了。那一點點光,那一點寒氣,老在我心中,比甚麼都亮,都清冷,像塊玉似的,偶然候想起來彷彿能用手摸到似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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