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這一輩子_第10章 月牙兒(1) 首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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媽媽叮囑我不叫我彆扭,要乖乖地叫“爸”:她又給我找到一個爸。這是另一個爸,我曉得,因為墳裡已經埋好一個爸了。媽叮囑我的時候,眼睛看著彆處。她含著淚說:“不能叫你餓死!”哦,是因為不餓死我,媽才另給我找了個爸!我不明白多少事,我有點怕,又有點但願――公然不再捱餓的話。多麼剛巧呢,分開我們那間小屋的時候,天上又掛著新月兒。此次的新月兒比哪一回都清楚,都可駭;我是要分開這住慣了的小屋了。媽坐了一乘紅轎,前麵另有幾個鼓手,吹打得一點也不好聽。轎在前邊走,我和一個男人在後邊跟著,他拉著我的手。那可駭的新月兒放著一點光,彷彿在冷風裡顫抖。街上冇有甚麼人,隻要些野狗追著鼓手們咬;肩輿走得很快。上哪去呢?是不是把媽抬到城外去,抬到墳地去?阿誰男人扯著我走,我喘不過氣來,要哭都哭不出來。那男人的手心出了汗,涼得像個魚似的,我要喊“媽”,但是不敢。一會兒,新月像個要閉上的一道大眼縫,肩輿進了個冷巷。

媽和我還穿戴白袍,我又瞥見了新月兒。那是個寒天,媽媽帶我出城去看爸的墳。媽拿著很薄很薄的一摞紙。媽那天對我特彆地好,我走不動便揹我一程,到城門上還給我買了一些炒栗子。甚麼都是涼的,隻要這些栗子是熱的;我捨不得吃,用它們熱我的手。走了多遠,我記不清了,總該是很遠很遠吧。在爸出殯的那天,我彷彿冇感覺這麼遠,或者是因為那天人多;此次隻是我們孃兒倆,媽不說話,我也懶得出聲,甚麼都是寂靜的;那些黃土路寂靜得冇有頭兒。天是短的,我記得阿誰墳:小小的一堆兒土,遠處有一些黃土崗兒,太陽在黃土崗兒上頭斜著。媽媽彷彿顧不得我了,把我放在一旁,抱著墳頭兒去哭。我坐在墳頭的中間,弄動手裡那幾個栗子。媽哭了一陣,把那點紙焚化了,一些紙灰在我麵前捲成一兩個旋兒,而後懶懶地落在地上;風很小,但是很夠冷的。媽媽又哭起來。我也想爸,但是我不想哭他;我倒是為媽媽哭得不幸而也落了淚。疇昔拉住媽媽的手:“媽不哭!不哭!”媽媽哭得更慟了。她把我摟在懷裡。眼看太陽就落下去,四外冇有一小我,隻要我們孃兒倆。媽彷彿也有點怕了,含著淚,扯起我就走,走出老遠,她轉頭看了看,我也轉過身去:爸的墳已經辨不清了;土崗的這邊都是墳頭,一小堆一小堆,一向擺到土崗底下。媽媽歎了口氣。我們緊走慢走,還冇有走到城門,我瞥見了新月兒。四外烏黑,冇有聲音,隻要新月兒放出一道兒寒光。我乏了,媽媽抱起我來。如何進的城,我就不曉得了,隻記得迷含混糊的天上有個新月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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