過了節,查抄日貨嚷嚷動了。周掌櫃瘋了似的上東洋貨。查抄的門生已經出來了,他把東洋貨全擺在大麵上,並且下了號令:“出去賣主,先拿日本布;彆處不敢賣,我們恰好做一批買賣。瞥見鄉間人,明說這是東洋布,他們認這個;對城裡的人,說德國貨。”
周掌櫃到任。辛德治明白了,他的可駭不是虛的;“難過”幾近要改成謾罵了。周掌櫃是個“野雞”,三合祥――多少年的老字號!――要滿街拉客了!辛德治的嘴撇得像個煮破了的餃子。熟行,老字號,老端方――都跟著錢掌櫃的走了,或者永久不再返來。錢掌櫃,那樣樸重,那樣端方,把買賣做賠了。店主不管彆的,隻求年底下多分紅。
周掌櫃和正香村的老闆成了好朋友。偶然候還湊上天成的人們打打“麻將”。天成也是本街上的綢緞店,開張也有四五年了,但是錢掌櫃就始終冇號召過他們。天成用心和三合祥打對仗,並且吹出風來,非把三合祥頂趴下不成。錢掌櫃一聲也不出,隻偶爾說一句:我們做的是字號。天成一年倒有三百六十五天是記念大跌價。現在天成的人們也過來打牌了。辛德治不能理睬他們。他有點餘暇,便坐在櫃裡發楞,麵對著貨架子――本來架上的布匹都用白布包著,現在用整幅的通天扯地地做裝潢,看著都眼暈,那麼花紅柳綠的!三合祥已經冇了,貳內心說。
辛德治要找個處所哭一大場去!在櫃上十五六年了,冇想到過――更不消說見過了――三合祥會落到這步六合!如何見人呢?合街上有誰不恭敬三合祥的?伴計們早晨出來,提著三合祥的大燈籠,連巡警們都另眼對待。那年兵變,三合祥固然也被搶一空,但是冇像擺佈的鋪戶那樣連門板和“言無二價”的牌子都被摘了走――三合祥的金匾有種莊嚴!他到城裡已經二十來年了,此中的十五六年是在三合祥,三合祥是他第二家庭,他的說話、咳嗽與藍布大衫的款式,滿是三合祥給他的。他因三合祥、也為三合祥而高傲。他給鋪子去索債,都被人請出來喝碗茶;三合祥雖是個買賣,但是和照主顧兒們彷彿是朋友。錢掌櫃是常給照主顧兒行紅白情麵的。三合祥是“君子之風”的買賣:門凳上常坐著四周最麵子的人;碰到街上有熱烈的時候,照主顧兒的女眷們到這裡向老掌櫃借個座兒。這個名譽的汗青,是長在辛德治的內心的。但是現在?
但是過了一年,三合祥倒給天成了。
查抄的門生到了。周掌櫃臉上要笑出幾個胡蝶兒來,讓抽菸,讓喝茶。“三合祥,衝這三個字,不是賣東洋貨的處所,以是呀!諸位看吧!門口那些有德國布,也有土布;內櫃都是國貨綢緞,小號在南邊有聯號,自辦自運。”
錢掌櫃走後,辛德治――三合祥的大門徒,現在很拿點事――好幾天冇端莊用飯。錢掌櫃是綢緞行公認的熟行,正如三合祥是公認的老字號。辛德治是錢掌櫃部下鍛練出來的人。但是他並不專因私家的豪情而如許難過,也不是本身有甚麼野心。他說不上來為甚麼如許怕,彷彿錢掌櫃帶走了一些永難規複的東西。
辛德治也並不是不曉得,年初是變了。拿三合祥的擺佈鋪戶說,多少家已經把老端方捨棄,而那些新開的更是提不得的,因為底子就冇有過端方。他曉得這個。但是是以他更愛三合祥,更替它高傲。它是人造絲品中獨一的一匹道地大緞子,彷彿是。假定三合祥也下了橋,天下就冇了!哼,現在三合平和彆人家一樣了,假定不是更壞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