約莫五點多鐘吧,王五跑出去,跑得連褲子都濕了。“全――揍了!”他再也說不出話來。直喘了不知有多大工夫,他才緩過氣來,抄起茶壺對著嘴喝了一氣,“啊!全揍了!馬隊衝下來,我們才散。小馬六叫他們拿去了,看得真真的。我們虧損冇有傢夥,專仗著磚頭哪行!小馬六要玩完。”
事情越來越緊了,電車公司已宣佈出開車的日子。我不能再耗著了,得奉告黑李去。
王五看著紙上那些字,隻認得一個“李”字,“四爺玩完了!四爺玩完了!”低著頭假裝抓那塊疤,淚落在報上。
“我也這麼想,”他又停頓了會兒,但是被酒氣催著,彷彿不能不說,“我在李家四年零三十五天了!現在叫我很難。二爺待我不錯,四爺呢,的確是我的朋友。以是不好辦。四爺的事,不準我奉告二爺;二爺又是那麼傻好的人。對二爺說吧,又對不起四爺――我的朋友。內心彆提多麼難堪了!論理說呢,我該當向著四爺。二爺是個好人,不錯;可究竟是個仆人。多麼好的仆人也還是仆人,不能肩膀齊為弟兄。他真待我不錯,比如說吧,在這老熱天,我拉二爺出去,他總設法在半道上擔擱會兒,甚麼買包洋火呀,甚麼看看書攤呀,為甚麼?為是叫我歇歇,喘喘氣。要不,怎說他是好仆人呢。他好,咱也得恭敬他,這叫作以好換好。久在街上混,還能不懂這個?”
“過兩天再說吧。”他冇說彆的。
“不曉得。那天你走後,他用了不知甚麼東西,把眉毛上的黑痦子燒去了,對著鏡子直入迷。”
“四爺呢?”我問。
“哼,又喝了兩壺,內心癢癢,本來是不該當說的事!”他用力吸了口煙。
如何找也找不到白李。黌舍、宿舍、圖書館、網球場、小飯鋪,都看到了,冇有他的影兒。和人們探聽,都說好幾天冇見著他。這又是白李之所覺得白李;黑李如果離家幾天,連好朋友們他也要告訴一聲。白李就這麼人不知鬼不覺地不見了。我急出一個主張來――上“她”那邊探聽探聽。
“那不算,那是悲觀地割捨,並非由本身身上拿出點甚麼來。這十來天,我已經讀完《四福音書》。我也想好了,我該當分擔老四的事,不該當隻是不準他分開我。你想想吧,設若他真是專為分炊產,為甚麼不來跟我明說?”
我真冇想到這一層。但是還不堅信他的話;焉知他不是受了點宗教的刺激而要充分地宣泄豪情呢?
白李顯著老了一些,更像他的哥哥了。我們倆並冇說多少話,他好似不大情願和我多談。隻記得他的這麼兩句:
“問了我一句――老五,你如何?我說,王五聽四爺的。他說了聲,好。彆的冇說,每天出去,也不坐車。”
“也冇瞥見二爺?”
“乾嗎來了,王五?”我和他的友情不錯,每逢我由李家返來得晚些,他總籌措把我拉返來,我天然也老給他點酒錢。
又過了四五天,這點事還在我心中懸著。有一天早晨,王五來了。他是在李家拉車,已經有四年了。
我又讓了他碗茶,顯出我不是不懂“內裡”的人。他喝完,用菸捲指著胸口說:“這兒,咱這兒但是愛四爺。如何呢?四爺年青,不拿我當個拉車的看。他們哥兒倆的勁兒――內心的勁兒――不一樣。二爺吧,一看氣候熱就多叫我歇會兒,四爺就不管這一套,多麼熱的天也得拉著他飛跑。但是四爺和我聊起來的時候,他就說,憑甚麼人該當拉著人呢?他是為我們拉車的――天下的拉車的都算在一塊兒――抱不平。二爺對‘我’不錯,可想不到大師夥兒。以是你看,二爺來的小,四爺來的大。四爺不管我的腿,但是管我的心;二爺是家長裡短,不幸我的腿,可不管這兒。”他又指了指心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