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硯悶了一月,漸漸行步在寺裡,看黃牆綠枝,高天空遠,漸覺一口鬱氣輕了很多。
吳娘放下針線,坐到沈硯身後給她捏肩,“夫人捨不得七娘,怕是要再留兩年呢。”
當人間,六合綱常都將顛覆,嫡庶之彆就冇分出那般的凹凸。沈硯的哥哥沈複年已二十又一,去歲娶武陵王氏,為要替鄆州守住大江船渡的南岸口。兩個庶姐也已出嫁,一個嫁荊南的原廂軍將領劉開,劉開就在鄆州附近屯兵駐守,隔岸觀火;另一個庶姐則嫁去太原範家,範是五大姓之一,庶姐此去是要向範家示好,通一通南北資訊來往。幾個族姐也各自親上加親,穩固沈家在鄆州的職位。
案上的深青石料是一塊歙石,約三五寸長寬,已被打胚成一塊近似長方形的硯台。石硯粗雕時已鑿出墨堂和墨池, 右上空餘處也已刻出三兩橫斜的花枝。桌上散著十數柄小鐵刀, 剷刀、圓刀、平刀、斜刀, 另有毛刷、小錘等物,石屑亦是很多。沈硯右手指尖纏著布條,她捏著半指粗細的小刀, 專注地在質地堅潤的歙硯上來回滑磨墨池的邊線。
以石為紙,以刀為筆,正合適她來投入,消磨光陰。
早有人打先去寺裡知會過,沈硯一到就被迎進大殿。沈硯以她母親李氏的名義捐了香油錢,又代為上香祝禱。知客僧請她後院用茶用齋飯,沈硯婉拒了,“徒弟不必理睬我,我隨便逛逛。”
蜜兒酒雖是甜花酒,也是兌了酒麴的酒水,口感略有辛辣,但沈硯渾不當回事。起初沈硯她爹曉得後哈哈大笑,就叫家裡廚窖敞開了供小女兒取用,並不攔著她。
沈硯的聲音漫不經心,吳娘卻不敢覺得她本意如此。七娘子學製硯三年不足,一手持鑿一手握錘,在這些石頭上破鈔了無數光陰。製硯的石質再溫軟終歸是堅固的,在石料上錘鑿雕鏤,操心吃力,最是磨人。以是吳娘感覺七娘內心是愛好做這事的,不然如何能磨破一手血泡、留下一手薄繭來。
沈硯笑了笑,她母親李氏捨不得,可她爹太守沈閔之必然捨得。在這亂世裡,世家大族的女孩兒,聯婚是家常便飯。長長的家譜展開來,五姓七望皆是交叉的姻親乾係。
一旁的吳娘可不敢學沈硯那樣隨便。三十多少的吳娘跪坐在軟墊上,手裡繡著一塊手帕, 半真半假笑道:“老天爺再不放晴, 我們七娘也快坐成石頭了。”
硯台到了精雕這一步, 數旬日反覆著刀工, 古板又有趣。
“不費事了,歇一會兒就回罷。”沈硯笑了笑,忽昂首道,“吳娘你看這是甚麼,是白花泡桐嗎,著花了呢。”
沈硯冷眼旁觀,對後半生並不如何茫然驚駭。不知誰說的,如果嫌日子太長,無妨找一件隻需最簡樸的東西便可投入的事,最好是一張紙和一支筆,就能以有生謀無涯,光陰忽忽而逝。
屋裡也有人在問這事。
輪到沈硯,固然她是沈太守獨一的嫡幼女,但運氣並不會特彆眷顧她。
也恰是感覺她冇有入迷,一向以來李氏纔沒禁止女兒這點鑿石弄刀的小愛好。
窗外細雨菲菲,沈硯不縱情,“是一場暴雨纔好,這雨下得敗興。”
兩今後氣候放晴,烏鎮人似憋壞了,紛繁出門春遊。沈家大宅裡也人影狼籍,諸事繁忙,太守夫人李氏抽暇派人來問小女兒,願不肯代她去無憂寺上柱香。沈硯即將及笄,今後嫁了人內要主持家務,外要持禮寒暄,李氏早兩年就讓沈硯代行了很多禮拜露麵之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