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兩位居士遠道而來,光臨此地,為荒島寒寺增輝很多,又廣結善緣,捐銀五百兩,老衲代表闔寺僧眾,謝二位居士厚意。不知二位居士為何贈此钜款?"彭玉麟將來此還願的事說了一遍。
彭玉麟也驚奇不已,說:"弟子少時最好讀忠湣公參權奸嚴嵩疏。'蓋嵩好利,天下皆尚貪;嵩好諛,天下皆尚諂。源之弗潔,流何故澄?是敝天下之民風,大罪十也。'每讀至此,常擊節撫歎。然世人皆說,忠湣公此兩疏早已不存於世,何故能存於寶刹呢?""二位居士且莫駭怪,容老衲漸漸說來。"芥航法師兩隻充滿魚尾紋的眼睛裡再次射出光芒來,曾國藩俄然憬悟到,這高僧本來並非超凡脫俗,他的胸中充滿著與世人一樣的善善惡惡的感情,隻不過這類感情因他八十年的修行而深深地埋了下去。
彭玉麟問:"法師,楊忠湣公的真跡儲存於寶刹三百年,這中間也曾給外人撫玩過嗎?"芥航答:"三百年來,這件鎮寺之寶隻對三小我開啟過。一是前明史閣部史可法守揚州時,有次來焦山巡查,方丈圓鑒法師請他看過。二是康熙帝南巡至焦山,為寒寺禦筆親賜定慧寺三字,為報聖恩,方丈慧明法師請皇上撫玩過。三是乾隆爺南巡,禦賜一萬兩銀子重修寺院,那年我已在定慧寺削髮,親目睹智重長老翻開木匣,請乾隆爺過目。徹夜為二位居士,第四次翻開了木匣。"芥航法師給他們以史可法、康熙帝和乾隆帝一樣的禮遇,使彭玉麟、曾國藩很打動。打動之餘,曾國藩又覺奇特,這禮遇,決不是彭玉麟的五百兩銀子所能換來的。莫非說,本身的身份被這個菩薩似的老法師窺視出來了嗎?他問:"叨教法師,楊忠湣公的奏疏既然讓人看過,就必定會傳出去,寶刹不怕它被人盜走嗎?""居士問得甚好。"芥航又數起念珠來,一邊說,"康熙爺南巡那次,人多眼雜,慧明法師擔憂被歹人得知,因而禮聘了十名武林妙手作護寺衛士,以防不測。過了些日子,慧明法師又犯起難來,寺廟平靜有為之地,怎能容得武師?且如許明目張膽地聘武師,豈不奉告彆人,寺裡有寶嗎?慧明法師想了好久,終究想出了一個彆例。"芥航法師停下來,用眼掃了一下曾國藩,然後又持續數著念珠說:"慧明法師將這十名武師一概削髮爲僧,填了度牒,成為定慧寺的正式比丘。從當時起,定慧寺便仿照少林寺,在寺內練拳習武。有技藝出眾的,便讓他充當寺院的保鑣;冇有,則從內裡雇請,雇請的人都一概作和尚打扮。今後體例矯捷些了,不再填度牒,想留則留下,不想留了,隨時能夠離寺出家。就如許儲存了護寺力量,鎮寺之寶也就冇有丟了。"說罷,芥航又拿眼掃了他們一下。曾國藩發覺到老法師的話是專門對他而說的。他略覺有一種開導,但一時又聯絡不上來。因而又拿起楊繼盛的奏疏賞識著,腦筋裡漸漸閃現出那位明朝忠臣安閒就義時的悲壯景象:拖著腳鐐,披著長髮,慷慨走向菜市口,口裡吟著:"浩氣還太虛,赤忱照千古。平生未報恩,留作忠魂補。""居士!"芥航法師把曾國藩的思路從汗青煙雲中喚回。"楊忠湣公的奏疏真跡存於寒寺三百年,本日才隻是第四次開啟,居士能不題個字,為寒寺留作記念嗎?"曾國藩笑著說:"老法師給弟子如許高的禮遇,使我們既感激又忸捏。隻是倉促之間,題甚麼是好呢?"芥航說:"居士不必過於謹慎,隨便寫幾個字吧!"曾國藩對彭玉麟說:"要麼你先寫。"彭玉麟忙擺手謙讓。曾國藩想了想,說:"二十年前,弟子讀《明史》,深為忠湣公兩疏所打動,以為乃六合間至情之文,一時心血來潮,寫了幾句四言古風。若法師不嫌鄙陋,弟子就把這篇舊作抄一遍吧!" 芥航說:"最好!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