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鯨聽出皇上的話中含有幾分幸災樂禍,他揣摩皇上對張居正的豪情非常奧妙:既恭敬又仇恨,既依靠又顧忌。恭敬的是張居正作為顧命大臣,十年來把個混亂潰敗的朝政管理得井井有條,仇恨的是張居正對他要求太嚴,特彆是萬曆六年的那道《罪己詔》,讓他臉麵丟儘;依靠的是張居正作為他的師相,十年來不但事無大小一一施教於他,並且替他解除統統的艱钜險阻,具有化腐朽為奇異的移山心力;顧忌的是張居正獨攬朝綱功高蓋主,現在天下官員,都群情他這位承平天子,之以是能夠端居廊廟四海威服,就因為靠著張居正這位鐵麵宰相……固然張居正嚴守臣道,對他禮敬有加,但他在張居正麵前,老是謹慎謹慎,像一個恐怕做錯事情的小媳婦。措置朝政,他對張居正言聽計從,但每簽發一道聖旨,他又欣然若失——皆因張居正的票擬,他不敢擅改一字……現在,這位宵衣旰食不苟談笑的宅揆,眼看就要油乾燈滅放手而去,皇上在哀思之餘,有幾分幸災樂禍也是道理中事。有了這個判定,張鯨冷冷一笑,露骨地說:
“夠了。”
張四維眼睛一亮,問:“這麼說,皇上擢用潘晟,隻是做模樣的?”
“在恭默室最後一次見元輔,才三個月工夫,他就病成這個模樣。本來朕總覺得他患的不是絕症,隻要天道一和緩,他就會漸漸好起來,誰知他本日裡竟走到鬼域路口上……他若真的放手一走,這一團亂麻似的國事,朕拜托給誰呀?”
“千萬貫行者武鬆!”
“皇上,當下之急,恐怕還得從速增加閣臣纔是,以備張先生不豫……”
跟著這聲承諾,隻見周佑領了七八個內侍走了出去,本來他們都一向等待在門外廊下,隻是皇上冇叮嚀,他們不敢私行出去。
“你一張臭嘴胡唚甚麼,先朝天子都乘龍昇天,吃王母娘孃的蟠桃去了,甚麼鬼不鬼的。”
張鯨乘轎出了紫禁城,去吏部和都察院辦完傳旨的事,想著收了大名府知府的銀子,不但冇有替人家逢凶化吉,反而收監拘讞,不免心下怏怏。斯時夜已深了,立秋剛過幾天,恰是北都城最熱的時候。平常逢到這季節,北京就變成了不夜城,多少戚畹人家膏粱後輩,恰好去那些酒館青樓或倚翠偎紅或揎臂痛飲,極儘聲色犬馬之能事。徹夜裡氛圍卻有些分歧,街麵上到處都是巡查的軍士,那些風月場合饌飲之地,也都冷冷僻清少有人幫襯。張鯨心下清楚,這都因張居正的病情引發。萬千朝局一身所繫,必定導致統統的官員都密切存眷首輔的病情竄改。因而,一股子風聲鶴唳民氣惶惑的嚴峻氛圍便在都城裡伸展。皇上固然冇有命令宵禁,但是見這大街冷巷,竟沉寂得如同木葉落儘的空山。張鯨本來就一肚皮不安閒,又目睹這分冷僻,三伏天裡竟然打起了寒噤。這時候,他乘坐的四人抬涼轎剛抬出吏部、都察院地點的繁華街,眼看就來到了棋盤街口,從這裡向右拐疇昔,約莫半裡多路,就是夜間收支紫禁城的唯一通道東華門,轎伕們哢哢哢地在磨轎杠,張鯨從涼轎裡伸出頭來喊道:“不去東華門,到槐樹衚衕。”
“那份訪單上還說了些啥?”
“張鯨,元輔最新的病情,你曉得了嗎?”
“徹夜裡,乾清宮各處屋子,都多點燈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