嘗言道:新娶不如遠歸。夜間與渾家綢繆恩愛,自不必說。其妻敘及彆後相思,因說每夜夢中如此如此。所言風景,與丈夫普通無二,公然有了三個月身孕。如果其夫先說的,內裡另有可疑;倒是渾家先敘起的。可見夢魂相遇,又能交感成胎,隻是相互精誠而至。現在說個鬨夢故事,亦繇佳耦積思而然。恰是:夢中識想非全假,白日奔馳莫當真。
那白行簡的兒子叫做白長吉,是個凶暴勢利之徒,見遐叔家道窮了,就要賴他的婚姻,將妹子另配安陵大族。幸得娟娟蜜斯是個貞烈之女,截髮自誓,不肯改節。白長吉強他不過,隻得原嫁與遐叔。倒是隨身服飾,並無一毫嫁妝,止有從幼伏侍一個丫環翠翹從嫁。白氏過門以後,甘守貧寒,全無半點痛恨。隻是晨炊夜績,以佐遐叔讀書。那遐叔一者敬他截髮的誌節,二者重他娟秀的詞華,三者又愛他鮮豔的色彩:端的伉儷相得,似水如魚。白氏親族中,到也憐遐叔是個未發財的才子,非常尊敬。止有白長吉一味趨炎附熱,說妹子是窮骨頭,要跟恁樣餓莩,壞他麵子,見了遐叔就如眼中之刺,肉內之釘。遐叔固然貧困,卻又是不肯俯仰人的。是以兩下遂毫不相往。
時價貞元十五年,朝廷開科取士,傳下黃榜,期於三月間諸進士都赴京師殿試。遐叔彆了白氏,前去長安,自謂文才,必魁春榜。那知貢舉的官,是禮部侍郎同平章事鄭餘慶,本取遐叔卷子第一。豈知策上說著:奉天之難,皆因奸臣盧杞竊弄朝權,導致涇原節度使姚令言與太尉朱得以激變心,劫奪府庫。可見眾君子共佐承平而不敷,一小人攪亂天下而不足。故交君用舍不成不慎。元來德宗天子心性最是猜忌,說他批評朝廷,譏訕時政,遂將頭卷燒燬不錄。那白氏兩個族叔,一個叫做白居易,一個叫做白敏中,文才本在遐叔之下,卻皆登了高科。單單隻要遐叔一人落第,好生敗興,連夜清算行李東歸。白居易、白敏中知得,齊來餞行,直送到十裡長亭而彆。遐叔途中愁悶,賦詩一首。詩雲:童年挾策赴西秦,弱冠無成逐路人。時命不將明主合,布衣空惹上京塵。
不題白氏歸家。且說遐叔在路,曉行夜宿,整整的一個月,來到荊州空中。下了川船,今後一起都是下水。除非大順風,方使得布帆。風略小些,便要扯著百丈。你道如何叫做百丈?本來就是縴子。隻那川船上的有些分歧:用著一寸多寬的毛竹電影,將生漆絞著麻絲接成的,約有一百多丈,為此川中人叫做百丈。在船頭立個轆轤,將百丈盤於其上。岸上扯的人,隻聽船中打鼓為號。遐叔看了,方纔記得杜子美有詩道:“百丈內江船。”又道:“打鼓發船那邊郎。”卻就是這件東西。又走了十餘日,纔是黃牛峽。那山形天生似頭黃牛普通,三四十裡外,便遠遠瞥見。這峽中的水更溜,孔殷不能勾到,是以上有個俗諺雲:朝見黃牛,暮見黃牛;朝朝暮暮,黃牛仍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