種瓜還得瓜,種豆還得豆。
力才拭淚未乾,隻聽得坐啟中有人咳嗽,叫喊道:“玉峰在家麼?”本來姑蘇民風,非論大師小家,都有個外號,相互相稱:玉峰就是宋敦的外號,宋敦側耳而聽,叫喊第二句,便認得聲音。是劉順泉。那劉順泉雙名有才,積祖駕一隻大船,攬載客貨,往各省交卸。趁得好些水費銀兩,一個十全的家業,團團都做在船上。就是這隻船本,也值幾百金,渾身是香橢木打造的。江南一水之地,多有這行心機。
宋敦看大色尚早,要往婁門趁船回家。剛欲移步,聽得牆下□□之聲。近前看時,倒是矮矮一個蘆蓆棚,搭在廟垣之側,中間臥著個有病的老衲人,懨懨欲死,呼之不該,問之不答。宋敦心中不忍,停眸而看。當中一人走來講道:“客人,你儘管看他則甚?要便做個功德了去。”宋敦道:“如何做個功德?”那人道:“此僧是陝西來的,七十八歲了,他說平生未曾開葷,每日隻誦《金剛經》。三年前在此募化建庵,冇有施主。搭這個蘆蓆棚兒住下,誦經不輟。這裡有個素飯店,每日隻上午一餐,過午就不消了。也有人不幸他,施他些錢米,他就把來還了店上的飯錢,不留一文。剋日得了這病,有半個月不消飯食了。兩日前還開口說得話,我們間他,‘如現在苦,何不早去罷?他說:‘人緣未到,還等兩日。’今早連話也說不出了,遲早待死。客人若不幸他時,買一口薄薄棺材,焚化了他,便是做功德。他說‘人緣未到’,或者此人緣就在客人身上。”宋敦想道:“我本日為求嗣而來,做一件功德歸去,也得神天曉得。”便問道:“此處有棺材店麼?”那人道:“出巷陳三郎家就是。宋敦道:“煩足下同往一看。”
三寸氣在百般用,一旦無常萬事休。
那人道:“客人不聽得說麼?那老衲人已死了,他在地府睜眼等你就義哩!”宋敦口雖不語,心下複想道:“我既是看定了這具棺木,倘或往楓橋去,劉順泉不在船上,終不然呆坐等他返來。何況常言得‘價一不擇主,倘彆有個主顧,添些代價,這副棺木買去了,我就失期於此憎了。罷,罷!”便取出銀子,方纔一塊,討等來一稱,叫聲忸捏。本來是塊元寶,看時像少,稱時便多,到有七錢多重,先教陳三郎收了。將身上穿的那一件新聯就的潔白湖綢道袍脫下,道:“這一件衣服,價在一兩以外,倘嫌不值,權時相抵,待小子取贖;若用得時,便乞收算。”陳三郎道:“小店大膽了,莫怪計算。”將銀子衣服收過了。宋敦又在舍上拔下一根銀曾,約有二錢之重,交與那人道:“這枝眷,相煩換些銅錢,覺得殯殮雜用。”當下店中看的人都道:“可貴這位功德的客長,他擔負了大事去。其他小事,我們處所上也該湊出些錢鈔互助。”世人都湊錢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