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坡在湖州仕進,三年任滿朝京,作寓於大相國寺內。想當時因獲咎於荊公,自取其咎。常言道:”未去朝天子,先來謁相公。”分付擺佈備角色抄本,騎馬投王丞相府來。離府一箭之地,東坡上馬步行而前。見府門首很多聽事官吏,紛繁站立。東坡舉手同道:“各位,老太師在堂上否?”守門官上前答道:“老爺晝寢未醒,且請門房中少坐。”從人取交床在門房中,東坡坐下,將門半掩。
不是仲尼重出世,定知顏子再投生。
你如有錢我共使,我若無錢用你錢。
如何說福不成享儘?常言道:“惜衣有衣,惜食有食。”又道:“人無壽夭,祿儘則亡。”晉時石崇太尉,與皇親王愷鬥富,以酒沃釜,以蠟代薪。錦步障大至五十裡,坑廁間皆用綾羅供帳,香氣襲人。跟從家僮,都穿火浣布衫,一衫代價令媛。買一妾,費珍珠十斛。厥後死於趙王倫之手,身首異處。此乃納福過分之報。
說話的,這三句都是了。則那聰明二字,求之不得,如何說聰明不成用儘?見不儘者,天下之事。讀不儘者,天下之書。參不儘者,天下之理。寧肯惜懂而聰明,不成聰明而槽懂。現在且說一小我,古來第一聰明的。他聰明瞭一世,憎懂在一時。留下花錦般一段話文,傳與後生小子恃才誇己的看樣。那第一聰明的是誰?
我違此誓時,你死在我前。
話說宋神宗天子在位時,有一名儒,姓蘇名軾,字子瞻,彆號東坡,乃四川眉州眉隱士氏。一舉成名,官拜翰林學士。此人資質高深,過目成誦,出口成章。有李太白之風騷,勝曹子建之敏捷。在宰相荊公王安石先生門下,荊公甚重其才。東坡自恃聰明,頗多挖苦。荊公因作《字說》,一字解作一義。偶論東坡的坡字,從土從皮,謂坡乃土之皮。東坡笑道:“如相公所言,滑字乃水之骨也。”一日,荊公又論及鯢字,從魚從兒,合是魚子;四馬曰駟,天蟲為蠶,前人製字,定非無義。東坡拱手進言:“鳩字九鳥,可知有故?”荊公認覺得真,欣然就教。東坡笑道:“《毛詩》雲:‘鳴鳩在桑,其子七兮。’連娘帶爺,共是九個。”荊公沉默,惡其輕浮,左遷為湖州刺史。恰是:“是非隻為多開口,煩惱皆因巧弄唇。”
我被蓋你被,你氈蓋我氈。
東坡為何說這兩句詩是亂道?一年四時,風各馳名:春季為微風,夏天為薰風,春季為金風,夏季為朔風。和、薰、金、朔四樣風配著四時。這詩首句說西風,西方屬金,金風乃秋令也。那金風一起,梧葉飄黃,群芳寥落。第二句說:“吹落黃花滿地金,”黃花即菊花。此花開於暮秋,其性屬火,敢與秋霜鏖戰,最能耐久,隨你老來焦乾枯爛,並不落瓣。說個“吹落黃花滿地金”,豈不是弊端了?興之所發,不能本身。舉筆舐墨,依韻續詩二句:“秋花不比春花落,說與墨客細心吟。”
寫便寫了,東坡愧心複萌:“倘此老出版房相待,見了此詩,劈麵搶白,不像長輩麵子,欲待袖去以滅其跡,又恐荊公尋詩不見,帶累徐倫。”思算不當,隻得仍將詩稿摺疊,壓於硯匣之下,蓋上硯匣,步出版房。到大門首,取角色抄本,付與守門官吏矚付道:“老太師出堂,通稟一聲,說蘇某在此服侍多時。因初到京中,文表未曾清算。明日早朝贅過表章,再來謁見。”說罷,騎馬回下處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