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官傳聞:向來讀書人不信鬼神,未有不信筆墨。大話假得,筆墨須假不得。況這一道疏文,明顯是吉孝親筆。吉尹看了,如何不打動?當下不覺失聲大哭道:“我那孝敬的孩兒,是我屈死了你也!看你這篇疏文,豈有藥死母親之理?調神的說話不是假,連那關亡的說話也必然是真的了。”韋氏問道:“這疏文上說些甚麼?”吉尹一頭哭,一頭把疏文念將出來。韋氏聽到保佑弱弟成人之語,也不覺滿眼垂淚,大哭起來道:“本來大孩兒一片美意,是我誤聽刁嫗,送了彆性命。他在地府之下,怎不怨我也!”那喜家的老嫗便介麵道:“這疏文既是大官人焚化過的,如何卻在紐婆袖裡?我說她調的神最是靈異。”韋氏去看他紐婆時,紐婆剛好醒將轉來,佯為不知,把手擦著雙眼道:“神道曾來過麼?”韋氏道:“你袖裡這疏文那裡來的?”紐婆佯摸袖中道:“冇什疏文。”韋氏道:“你方纔取出來的疏文。”紐婆道:“我一些不曉得,方纔昏昏沉沉,隻如睡夢普通。本來神道已來過了?又取出甚麼疏文來,獵奇特!”韋氏傳聞,一發通道是真。自把錢謝了兩個女巫,打發去了。
話分兩端。卻說吉孝在喜家讀書,經常思惟父親,廢書而泣。及聞父母見了他疏文,轉意轉意,便想歸家。後又聞父親為他哭瞎了雙目,非常哀思。哭告女人道:“為著一紙疏文,使父親兩目失明,倒是孩兒累了父親,孩兒一發是罪人了。本日心跡既明,父母俱已悔過,合當拜彆女人,歸見父母。”說罷,便要辭去。喜夫人道:“你且慢著,你父親雖已轉意轉意,未知你繼母的悔過但是真的。我另有個計算試她一試,看是如何。若她公然悔過,當時我親身送你歸去便了。”過了一日,喜夫人差個女使去聘請韋氏,隻說我家夫人因欲占問家事,請得一個極靈驗的女巫在那邊,那女巫不肯到人家去的,我夫人再三敦請,方請得來,大娘若要問小官人下落,可速到我家來親身問她。卞氏正想前日關亡、調神都未曾說得愛哥下落,今聞喜家女使之言,便喚乘肩輿坐了,來到喜家。喜夫人接著,相見過了,邀進閣房坐定,動問哥哥為何剋日兩目失明,韋氏嗚嗚地哭起來道:“隻為屈死了大孩兒,心中哀思,故此哭損了雙目。”喜夫人道:“當初屈殺大侄兒的時節,嫂嫂何不苦勸。”韋氏哭道:“當時我也誤聽刁嫗,錯怪了他,隻道他半夜謾罵。及到前日聽他疏文上的說話,並未曾怨著父母,倒悄悄保佑小兄弟,方知他是一片美意。不幸受冤而死,本日悔之無及。”喜夫人道:“大侄兒死的那日,我若曉得,還可救得。如何不來報我一聲?”韋氏哭道:“便是那日失了計算,未曾來報得女人。你哥嫂合當作個無後之人,絕祀之鬼。”喜夫人道:“小侄兒若在,還不至於無後絕祀,如何又走失了?”韋氏哭道:“小孩兒隻為尋不見哥哥,在家中哭泣,故教刁嫗抱他出去的。若大孩兒不死,小孩兒也不見得走失了。都是刁嫗這老淫婦送了我兩個孩兒。”喜夫人道:“死者不成複活,去者還可再返。若訪著小侄兒的去處,還可尋得返來。”韋氏哭道:“現在便尋得返來,也不濟事了。”喜夫人道:“這卻為何?”韋氏哭道:“你哥哥為思惟大孩兒,哭瞎了雙目。我為你哥哥失了雙目,一發思惟大孩兒。便尋得小孩兒返來,三歲的娃娃替得父親甚麼力?瞽目之人,寸步難行,須有宗子在家,方是替力的,現在教我靠著哪個?”說到苦處,不覺捶胸頓足,大哭起來。喜夫人勸道:“若尋得小侄兒回家,我哥哥心上寬了一半,兩目或不至全盲。”韋氏哭道:“小孩兒不知死活存亡,前日兩個女巫都不肯說。”喜夫人道:“我今尋得個極靈驗的女巫在此,她能使幽靈現形。若小侄兒不幸而死,她便召得魂來。若未曾死,她便召彆個幽靈來明說他在那邊。”韋氏道:“如此最妙,現在這女巫在那裡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