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元二年甲午,公元前八七年春,正月,上朝諸侯王於甘泉宮。仲春,行幸眛厔五柞宮。
初,侍中仆射馬何羅與江充相善。及衛太子起兵,何羅弟通以力戰封重合侯。後上夷滅充宗族、黨與,何羅兄弟懼及,遂謀為逆。侍中駙馬都尉金日磾視其誌意有非常,心疑之,陰獨察其動靜,與俱高低。何羅亦覺日磾意,以故久不得發。是時上行幸林光宮,日磾小疾臥廬,何羅與通及小弟安成矯製夜出,共殺使者,出兵。明旦,上未起,何羅無何從外入。日磾奏廁,心動,立入,坐內戶下。斯須,何羅袖白刃從東廂上,見日磾,色變;走趨臥內,欲入,行觸寶瑟,僵。日磾得抱何羅,因傳曰:“馬何羅反!”上驚起。擺佈拔刃欲格之,上恐並中日磾,上勿格。日磾投何羅殿下,得禽縛之。窮治,皆伏辜。
三月,上耕於距定。還,幸泰山,脩封。庚寅,祀於明堂。癸己,禪石閭,見群臣,上乃言曰:“朕即位以來,所為狂悖,使天下愁苦,不成追悔。自今事有傷害百姓,糜費天下者,悉罷之。”田千秋曰:“方士言神仙者甚眾,而無顯功,臣請皆罷斥遣之。”上曰:“大鴻臚言是也。”因而悉罷諸方士候神人者。是後上每對群臣自歎:“向時愚惑,為方士所欺。天下豈有神仙,儘妖妄耳!節食服藥,差可少病罷了。”夏,六月,還,幸甘泉。
仲春,赦天下。
戊辰,太子即天子位。帝姊鄂邑公主共養省中,霍光、金日磾、上官桀共領尚書事。光輔幼主,政本身出,天下想聞其風采。殿中嘗有怪,一夜,群臣相驚,光召尚符璽郎,欲收取璽。郎不肯授,光欲奪之。郎按劍曰:“臣頭可得,璽不成得也!”光甚誼之。明日,詔增此郎秩二等。眾庶莫未幾光。
上病篤,霍光涕零問曰:“如有不諱,誰當嗣者?”上曰:“君未諭前畫意邪?立少子,君行周公之事。”光頓首讓曰:“臣不如金日磾”日磾亦曰:“臣,本國人,不如光;且使匈奴輕漢矣!”乙醜,詔立弗陵為皇太子,時年八歲。丙寅,以光為大司馬、大將軍,日磾為車騎將軍,太仆上官桀為左將軍,受遺詔輔少主,又以搜粟都尉桑弘羊為禦史大夫,皆拜臥內床下。光出入禁闥二十餘年,出則奉車,入侍擺佈,謹慎謹慎,何嘗有過。為人沈靜詳審,每出入、下殿門,止進有常處,郎、仆射竊識視之,不失尺寸。日磾在上擺佈,目不忤視者數十年;賜出宮女,不敢近;上欲內其女後宮,不肯;其篤慎如此,上尤奇特之。日磾宗子為帝弄兒,帝甚愛之,厥後弄兒強大,不謹,自殿下與宮人戲;日磾適見之,惡其淫亂,遂殺弄兒。上聞之,大怒,日磾頓首謝,具言以是殺弄兒狀。上甚哀,為之泣;已而心敬日磾。上官桀始以材力得幸,為未央廄令;上嘗體不安,及愈,見馬,馬多瘦,上大怒曰:“令以我不複見馬邪!”欲下吏。桀頓首曰:“臣聞聖體不安,日夜恐憂,意誠不在馬。”言未卒,泣數行下。上覺得愛己,由是靠近,為侍中,稍遷至太仆。三人皆上素所愛信者,故特舉之,授今後事。丁卯,帝崩於五柞宮;入殯未央宮前殿。
班固讚曰:漢承百王之弊,高祖撥亂歸正,文、景務在養民,至於稽古禮文之事,猶多闕焉。孝武初立,卓然免除百家,表章《六經》,遂疇谘海內,舉其俊茂,與之建功;興太修學,修郊祀,改正朔,定曆數,協樂律,作詩樂,建封禪,禮百神,紹周後,號令文章,煥焉可述,後嗣得遵洪業而有三代之風。如武帝之雄材大略,不改文、景之恭儉以濟斯民,雖《詩》、《書》所稱何有加焉!